2009年5月28日 星期四

美味傳家

忙了六天,終於將今年的粽子包好了。今年連同要送回娘家給我那吃素又挑剔的老媽吃的素粿粽、豆沙粽,跟自己愛吃的媽媽味肉粽總共包了一百二十多顆。因為有兩個小搗蛋,每次都只能利用他們睡著之後,綁粽煮粽蒸粽吊粽地忙到深夜。包完那天晚上攤在床上,還來不及享受大功告成的成就感,不到五分鐘就沉沉地睡著了。夢中彷彿還聽到材料行的老闆對我說:「小姐,你足認金ㄟ...」

一切還是得從我媽說起。

小時候,我家的桌面上一律不準出現“外食”,無論是包裝零食或是市井小吃全都是無法通過大門的「違禁品」。當時非常「古意」的我即使貼著「干仔店」的櫥窗,瞧著玻璃櫃裡五顏六色的餅乾糖果不斷吞著讒涎,也不敢輕易違抗媽媽的聖旨。拿著一塊、五毛去抽“ㄤ啊缥”的時候,我不希望抽中關刀燈籠或布袋戲偶,最好是紅色的魷魚條兩大條,用氣球裝的果凍或沾滿黃豆粉的黑糖糕則是第二願望。(因為是“賭”,所以不算直接買來吃)。

母親對我們的補償就是:每天都有自製的點心可以吃,綠豆湯、愛玉凍那是不在話下,糖炒黑豆、鳳梨冰棒、費時費工的花生豆花....,就算是肉圓、蚵仔麵線或者鹹、甜碗粿,連當時只在西門町、淡水或林森北路西餐廳才吃得到的漢堡排,我媽都可以擺得漂漂亮亮的端出來,一人一盤有菜有肉和碗型的飯,那天就是我們吃“西餐”的日子。在父親龐大負債來臨以前,母親站在鋪著青黃磁磚的廚房裡,哼著“淡水暮色”的窈窕背影,便是我肚腹飢腸轆轆的回憶。

三令五節那就更不用說,陽光照射的角度變換,嘴裡分泌的氣味也就跟著改變。對我來說,那是既雀躍又痛苦的記憶。一大早被拉起來上亂烘烘的市場不說,我媽挑剔的個性使得她非得「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韀...」地奔波,一根蔥一塊薑的殺價堅持,也讓我在群眾圍觀的目光下,到處找洞。回到家之後,所有「遠庖廚」的“君子”們使出各種卑鄙手段,又洗又切又顧火爐的苦差事,必然又是落到我身上。

現在的我已經記不清楚那些感觸的全部細節了,不過,當我拖著菜籃「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的時候,非常清楚我是繼承了誰。

有一段時間,對於班上有錢上福利社的同學強烈羨慕的那段時間,我將這一切歸咎於我媽的「節儉」,直到初二那年過年,我陪媽媽上市場留意到,她買的材料不但不是鋪子裡最便宜的,有些甚至要求攤商給她“最貴的”,這又是為了什麼呢...?討蔥討蒜省下了一塊兩塊,對於路邊賣抹布的身障者,卻一出手就給了兩百,我知道媽媽心軟,應該是好心施捨,便跟著走了,媽媽卻回頭吩咐我,去把抹布拿著,我家的抹布都是舊衣褲做的,真心要買抹布的話,兩條一百也未免太貴....。我問媽媽:既然有心施捨,為什麼還要拿抹布?我媽白了我一眼,說:「說什麼施捨?!不准這麼說,人家是做生意賺錢的。」那年陪媽媽上市場,好像讓我明白了一些也又更困惑了一些,但那年之後,我不再討厭陪媽媽上市場,並非常樂意地黏在她身邊,準備著過年過節的一切。

上次公婆來家裡,我忙了一下午就為了包餃子。公婆兩個都是事業有成的高階主管退休,他們非常溫婉地問我:帶孩子已經很辛苦了,何必要自己包餃子這麼累?我說:「因為某種緣故,我覺得自己是個不太會表達感情的人...你們遠道而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希望可以合你們的口味...」公婆忙不迭地說好吃,好吃...我心裡有點愧疚,不知道是不是又過度表達了...

今年的粽子已經幾乎都快送完、吃完了,裡面有一半的粽葉都是老大幫忙依片一片用她的小手洗的。裡面的材料:蚵乾、栗子乾、魷魚、蘿蔔乾分得清清楚楚。她看我忙著分粽、寄粽,問我為什麼要送給別人,我說因為要感謝很多一年來照顧我們的人。看著剛長了六顆牙的元元,只要一看見任何人打開粽葉,便會「飛奔」而去,張開大口一嘴咬下。驀地,我覺得我又靠近了我媽一大步,那表示往後的每一年粽葉飄香的時節,我家的後陽台上會晾著一串又一串結實磊磊噴香的粽子。

公告:今年的「金肉粽獎」正式由小枋小姐獲得,恭喜你!本單位將另以e-mail通知你,向隅的各位不要失望,明年還會有新的活動喔!


2009年5月13日 星期三

我的還是我的(下)

這篇文章我寫了很久,一直無法完成。現在回想那一幕幕仍兀自心驚與心痛。

那天打了老大之後,我抓了一把零錢衝出家門。沒有穿外套也沒有帶傘,出了門才開始想,要到哪裡去?我是一個悶葫蘆,沒有手機。對家人朋友向來是報喜不報憂,心裡沒記得幾個電話號碼,就算記得也不會打。所以,照例去到我的臨時收容所----附座位的24小時便利超商,挑一包巧克力、一瓶水,頂著微溼的頭髮坐在裡面吹冷氣、打哆嗦。吃了半包甜死人的巧克力餅乾,喝了半瓶水,我還是不能想清楚,到底是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大片落地窗外的樹枝被強風吹得全往一個方向彎,轉角風大,路人的傘到了這裡,就像排練好的一般,全都無一例外地頂在頭上。真想叫女兒一起看看這幅景象....想到這,我還是無法鼓起勇氣走出去,搜出零錢,還好夠買一熱咖啡,一杯我從來不碰的“便利咖啡”,現在我卻無比地需要它----一杯滾燙的苦水。

長時間盯著落地窗終於讓我的視神經發出抗議,任何景物看起來都失去焦點般平板模糊,感覺到輕微的噁心想吐,還剩下三分之二杯的咖啡,無論如何都在也喝不下去了。我想我該回家了,我的屁股心不甘情不願似地從塑膠椅上滑下來,右手端著咖啡總不能就這樣全扔進“資源回收筒”。我端著沉重的咖啡站在垃圾桶前面,真想不掙扎了,就做一回違背良心的事吧。稍一猶豫,我仰頭咕嘟嘟“乾了”那杯冷咖啡,乾乾脆脆地把紙杯丟進“可回收”,迎接“叮咚”一聲大步走出便利店,回家面對女兒、面對良心的拷打吧。

用鑰匙輕輕地打開門,看見女兒一臉乖覺端莊,又帶著些許緊張扭捏的表情,就像校慶時要對貴賓致詞的學生代表,我想她應該有話要說,聽完她說的話,只讓我又激動又慚愧,直想抱著她哭。她對我說,清晰地說:「媽媽,抱歉我破壞你重要的作品,是因為我誤會了,我問你可不可以畫面具,你說可以,我以為就是可以畫你的面具。真的很抱歉喔,我已經知道錯了....」我的乖女兒不到五歲,她可以這麼完整地向我道歉,我的歲數是她的8倍,卻說得斷斷續續:「我很抱歉失控打了你,對不起...還痛嗎?...我很抱歉沒把事情說清楚....抱歉打了你....」我摸摸她的臉,輕輕地抱了她。(我希望自己可以抱得更用力)

大人僵硬的情感跟頑固的尊嚴,去他的壞東西!

後來,我仔細比對了我們兩個人畫的面具,我想我更懂得女兒的意思了。她在她的面具上亦步亦趨地幾乎在相同的位置畫了跟我畫的一樣的圖案(只是用了不同的顏色),但是又似乎為了表現“自我”,便在鼻樑和嘴唇畫了橫衝直撞的混色線條。所以,她也在我的面具上的鼻樑和嘴唇畫了跟她相同的線條。似乎表達:我想要跟媽媽一樣,我想要媽媽也學學我,跟我一樣。這裡面混雜著微妙的,對能力的崇拜、忌妒跟對我的愛情。

一個孩子要長大成為一個有自信的獨立個體,是這樣的辛苦。想到白天打她的失控行為,令我後悔難當。

現在,那兩個面具被束之高閣,我還無法妥當地處置它們。不過,我了解自己還是有不能被侵犯的界線,在界線能被自己突破以前,千萬不能輕率地回答孩子,我必須坦承地告訴他們:我的,還是我的。

2009年5月12日 星期二

難道我錯了嗎(上)

08年對我們一家是個驚險變動的一年。

三月,元元出生來到我們家裡的新成員;八月和十二月娘家爸媽相繼被醫生告知罹患了大腸癌和血癌;我們攜家帶眷在一週內打包,遷到台北老家居住應變;老大第一次上學....。

對於這一切突如其來的變動,適應的最辛苦的莫過於大娃。所有熟悉的事物不在身邊,在家中的順位和獲得的照料也不斷往後遞移。

年底,因為種種需要,我們又要搬回台中,告別住了將近半年的台北。大娃也必須離開原本就讀的幼稚園,離開她新交的朋友。學期終了前的最後一個週末,孩子從學校帶回的下學期註冊單,一直丟在書桌上沒有處理,老公問我該怎麼辦,我心裡有些舉棋不定。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雖然沉默不說,一切仍會結束。我不知道讓孩子這樣無聲無息地結束離開,對她是不是一種正面的教育。

第二天,我找孩子來,問她對離開現在的學校到台中新學校的看法。她心裡很想台中,但是也一直默默地適應著台北的一切,對於分離的具體情況沒有太多想像,只是用大人的口氣說著: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我問她: 「那我們好好的來跟台北的老師、朋友道別好不好?」
於是,我跟她一起去買兩位老師的感謝卡、和五、六樣糖果加上她提議要送給她最要好的三個朋友的神祕小禮物,全部由文文親自挑選,然後高高興興地回家準備。

禮拜一老師收到卡片之後,知道了我們要回台中的事,還說要幫文文辦一個歡送會。禮拜二早上,文文跟他的爸爸帶著我跟女兒花了一個晚上分裝好的30個糖果袋,每個袋上還由爸爸為她貼上「謝謝你們做我的朋友,不要忘記我喔。」的小紙條。出門上學去了,看見女兒雀躍的心情,我想這樣做對她應該是有好無壞,對自己的明智感到有點驕傲。

中午時分,爸爸接文文回家,我迫不及待的問她,歡送會辦得如何?同學們喜歡她送的禮物嗎?
沒想到她嘴一癟,衝過來抱住我的大腿,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說:
「同學都把糖果丟在地上,他們一直說:唉呦,好噁心!」

看著女兒受辱委屈的模樣,我的鼻頭發酸,心糾成一團,教女兒這麼做,難道是我錯了嗎?

後來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是糖果袋裡面有一樣高級的薄荷巧克力,受不了連續兩天擺在冰箱以外的地方,融化了,流得到處都是。小朋友打開袋子摸到黏黏的糖果,便直呼噁心。過了兩天,我跟女兒說明:並不是這樣做的心意有錯,但是因為我們沒有注意到小地方,所以沒辦法好好的傳達我們的善意。我問女兒還會覺得難過嗎?她說有一點,因為:

「那些丟掉的糖果都不能吃了,真浪費.....」

.....挖哩咧.......